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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驱兵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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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飞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竟然大声地质问起来,直把在座的宾客唬得是一愣一愣的,而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卓飞又振臂呐喊道:“正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操兵对阵之事,虽非吾等所长,当有自知之明,然,吾等苦学十数载,这学史明事、学礼明谕、学文知政、学言知议,凡此种种,无一不是经国治世之道,又岂能无用武之地乎?”

    卓飞的质问声,句句铿锵有力,当真是道出了这群身处乱世,看着家国逐渐沦丧却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来挽救,而只能麻木等死的家伙们的心声。

    在座的迷茫文人们的心神皆是一颤,接着眼睛又是一亮,包括赵淇在内,纷纷向卓飞射去热切的目光,希望这位神奇的少年知州能为他们指点迷津。

    “纵然说的慷慨激昂,于国于民也是丝毫无益,还不都是些废话么!”

    不和谐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卓飞实在对王道夫这个刺儿头无语的很,心说老子忍你半天了,你咋就不知道好歹呢?

    “卓某沐皇恩而知梅州,又蒙马经略信赖,方得以在梅州试行新政。而至今不过两月,新政之效已著,官吏兵民戮力同心,备战抗虏之志尤甚,实可喜也!”卓飞淡淡言道,虽是自卖自夸,但在座的不乏本城世家大户的公子,消息相对灵通,多少都听说过一些梅州近况,所以此刻卓飞一说,他们对梅州实行新政的效果非但不疑,反倒是更加坚信了。

    赵淇闻言,亦忍不住感叹道:“淇对梅州试行新政之事早有耳闻,而此新政之威,淇更是闻名久矣!不瞒诸位说,淇身负转运之职,往日也免不了与往来客商有些交集,而近日,凡是东来的客商,无人不对梅州近况交口称赞,亦无人不赞卓公子贤也!”

    赵淇这么一说,就算本来还有些怀疑梅州新政效果的家伙,此刻也是深信不疑的了。而王道夫却是轻嗤一声,言道:“所谓的梅州新政,不过便是谕民贪利,以财驱兵罢了!而此权宜伎俩或可逞一时之威,然又怎及谕民以礼,以义驱兵来的长久?嘿嘿,若来日人人向利而忘义,那岂不天崩地陷乎!”

    “哈哈哈,看来王大人倒是对我梅州新政颇有了解嘛!不错,我梅州新政,关键便是一个“利”字。正所谓民无利难活,兵无利不勇。民起早贪黑,终日劳作,一求温饱,二求安居,三求子嗣繁茂。而温饱安居无不为利也,至于子嗣繁茂......呵呵,若温饱安居尚不可得,那先莫说子嗣了,依我看来,只怕是连娶妻都难上加难了吧!是以,这谕民以礼之事本无差,然必先予其利也,否则饥肠辘辘,衣不裹体,眼看就要横死街头,那谁还有空儿去听你的谆谆教诲呢?”

    卓飞的话,通俗而直接,甚至还有点儿不雅,而在座的都是些斯文人,他这么措辞说话,似乎有些不妥。不过你还别说,他这番话说完之后,仍博得一片叫好之声,在座诸人非但没有因此而笑话他粗鄙,反倒是觉得他诙谐幽默,更以为他是故意在用这种粗鄙不堪的语气来挤兑王道夫呢!

    王道夫也是做如此想,这令他好不愤怒,将手中的酒杯向案几上一顿,正想反唇相讥,谁知卓飞忽然又扯着嗓子接着言道:“谕民以礼须先予其利,此乃颠扑不破之正理也!而为兵者,操练经年,逢战决死,刀枪入肉,矢石掠头。若时运不济,轻则断臂残肢苟活,重则伏尸荒野饲狼;而若天公庇佑,终保得此身周全无恙,无外乎偷欢至次战再决死也......”

    卓飞神色黯然,语音哀伤,直感染在座诸人无不唏嘘也。想想也是,一入军门,日日操练便只为战,而战事一来,便是这些为兵者的决死之期,伤残殒命都是寻常事,而即便是侥幸安然无恙,那也不过是煎熬到下次战斗来临,再决死一次罢了。

    在座的都是斯文人,战争的残酷只是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广州的斯文人却是不久前才见识过战争的残酷的,所以他们也更能体会卓飞口中那些为兵者的心,也更能设身处地的去感受为兵者永无止境地去面对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直到自己彻底殒命才能结束的绝望滋味。

    这次就连王道夫都在沉默,没有挤兑卓飞,而卓飞也对这效果很是满意,他又扫视了一眼诸人后,继续说道:“为兵者,若知己早晚皆是一死,而得享天伦以终老之愿遥遥无期,试问,如此之兵,可能有战心哉?再者,为兵者,亦有妻儿父母,若横尸沙场,那如何再供养妻儿父母哉?若不死而重残,则更是妻儿父母之拖累,日后境况之劣,诸君当可想象矣!”

    卓飞句句都是实情,不容辩驳,而在座的这些斯文人也不得不随着卓飞的思路去想一些他们平时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思考的问题。而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去思考,一来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些实际的问题,二来也是因为大宋朝三百年的重文轻武的方针使得这些人在潜意识中根本就没把那些低贱武夫的性命和需求放在心上。可如今,塞外异族所向披靡,王师每每一战即溃,眼看着大厦将倾,过去那重文轻武的路子,显然是再也走不下去了。而处于这个王朝没落时期的文人,一边大骂着武人不争气,一边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反思一下,本朝这种重文轻武的方针是不是真的有些矫枉过正了。

    “兵为战而生,若兵逢战不能效死,那养兵又有何用?再者,为兵者,宿命本是如此,虽残酷不仁,然为兵者应有此明悟才对。只是卓公子既然言至此处,那想来必有高见。严某敢问卓公子,莫非以利驱使便可去兵者之忧么?”

    卓飞暗赞这姓严的老学谕上路,如今像他这种懂得凑趣的人,可真是不太多了。

    卓飞对着严学谕拱了拱手,又言道:“严老大人所言甚是,不错,某梅州新政,讲求操兵以利,驱兵以利,重利明赏,使兵无不平,兵无后顾,始愿效死也!诸位怕是不知,我梅州卒无论战死还是重残,皆有百两纹银的抚恤,而轻残者除了有五十两纹银的养老之资外,梅州衙还负责安置其日后的谋生之途。正因如此,是以我梅州卒始能操练不畏苦,临战不畏死也,而我梅州百姓也因此而踊跃从军,呵呵,如今我梅州不是愁兵源,而是征不尽啊!”

    嗡......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百两纹银对在座的大部分人来说都不算太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百两银子到底可以买几条命,梅州用最少能买五条命的价钱去征一条命,这......这样的兵能不勇猛么!

    梅州卒在韶州立下了泼天大功,在座诸人虽未曾亲见,但也多有耳闻,更何况前几日一千梅州卒大破本州三千马军而毫发未损的事儿早已在城中传的是沸沸扬扬,不由得人不信。也正因如此,所以诸人对梅州卒的超强战力都是坚信不移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梅州卒的强横甚至更甚于传说中的鞑虏铁骑了。

    王道夫闻言,很是不忿,忍不住又言道:“以十人之资征一人,虽必是精锐无疑,然这般奢侈,不知又能征得几人?想两军接战,刀枪无眼,以命相搏,经一役死伤数万实是常事,而若依此抚恤之法,那介时恐光这抚恤之资便足以再征募数十万大军迎敌矣!而今国势衰微,各路各州皆因战事连绵而虚耗一空,王某敢问卓知州,这动辄数百万的钱财又从何处而来,莫非是要横征暴敛,搞得饿殍盈野,天怒人怨么!”

    王道夫的质问掷地有声,也很有说服力,在座诸人虽然大都不满王道夫的为人,但却也不得不细细地思索一下他这番话中的道理。

    而卓飞闻言后,非但不怵,反倒是哈哈大笑道:“府库空了又有什么打紧?无钱募兵又有什么打紧?反正利不如礼,利不如义,若此事事言利之途不通,那大不了到时再回到王大人那套谕民以礼,驱兵以义的路子上来也就是了嘛!”

    “你!”

    王道夫忽然醒悟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无论如何都不该从征兵与抚恤费用的得失去反驳对方,因为如此一来,那最后的结论只能是钱不够用而已,而钱就是利,这岂非等于自己承认了对方那驱兵以利的观点么?

    王道夫望着笑意盈盈的卓飞,当真是好不气恼,觉得此子奸猾异常,三言两语的便将自己给绕了进去,果然不负其善诡辩之名也。其实说真的,王道夫还真是错怪了卓飞,因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那种文人的清高气在作祟,怪他一听到“利”这个字就本能地排斥,本能地想要去反驳,但其实“利”这个东西,在人类社会里就跟空气一样的无处不在,不可缺少。而不管是什么事儿,归根结底之后总能跟利挂上点儿关系,你想要从利入手反驳人家的观点,那就跟不许别人呼吸空气一样的困难,所以这根本就是个错误的破题点啊!